下的阿罔官,却沉沉不作声,若无其事的走过。
阿罔官仍继续叨念着,直到这一伙讨海人已走得差不多,才站起身,拖着放过的小脚,施施然的走回家。
只一会,林市进屋正淘米准备煮饭,即听到阿罔官又快又急的叫骂声,还有她媳妇和彩低沉的嗓子间隔几句回顶一句。和彩说话虽缓慢,嗓门却不小,速度是比不上阿罔官,骂的话却又重又沉,而且经常持久。阿罔官尖声叫骂一阵后,已有些力不从心,气势不济逐渐和缓下来,那媳妇不减原有的速度,这时成一人一句相互对骂。
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耳光,只见和彩从厅门快步跑出,捂着一边脸颊,呜呜唉唉的放悲声大哭。后面紧追着阿罔官,拿把扫帚,露出一长截竹竿把柄,蹬着一双小脚,拉拉扯扯努力朝前赶,一面尖声叫骂:
"好啊!你跑出来,我就讲给厝边听。你这个臭贱查某,我天天在家做老仆,煮给你吃,只欠喂你,你不知足,说你几句,还给我应东答西,我不打你,你越来越爬天上去不成?"
"你不要以为我怕你,我要不是看你老,经不起打,我就给你好看。"和彩边跑边回过头来叫骂。
两人追跑一阵,那媳妇年轻壮健,很快将阿罔官撇在身后,看阿罔官拐着脚越跑越慢,显然一时还追不上来,和彩在门口处站定,好整以暇的漫声道:
"谁说我吃你的?我每天去蚝圃,去假的?如不是你这老查某,手弯向外拐,我今天要吃什么,穿什么,还会没有?!"
"你说什么,你敢说,你再说一遍试看看。"阿罔官气得浑身发抖,一阵奔跑下来,灰白的头发散满一脸,像个老疯婆子。
"哪不敢讲,我讲给大家听......"
那媳妇话还没得讲完,冷不防阿罔官扬起手中的扫帚,使劲的朝着丢来。扫帚呼的从和彩头边问过,和彩怪声尖叫:杀人廖,杀人噢,忙转身闪进屋,顺手将两扇术门紧闭,还上了门闩。待阿罔官赶到,拾起打偏的扫帚,碰碰的用扫帚架猛力敲打木门,毫没人理会,阿罔官慌忙跑向屋后,和彩早一步已将厨房通后院的门关上。阿罔官发现自己居然被关在自家门外,拖着扫帚,放大声对门里又开始叫骂:
"你这夭寿xx,没天良的xx,不怕雷公打死,敢把我关在门外,有胆的就出来,何必躲在里面。"
"怎么,行的就进来啊!进来了你要怎么打都可以。"和彩在屋内怪声的说。
阿罔官尽在屋外叫骂,她媳妇无论如何就是不开门。两人的吵叫声这时引来四邻围观,阿罔官看聚来的众人,想自己被关在门外拿她媳妇没办法,十分没面子,于是再度被激怒,几近乎发疯似的以手上扫帚擂打门,并以身子去撞门,瘦小的身躯前后摇摆像痉挛一般,而她还能喘着气粗恶的骂:
"你这疯xx,破xx,千人骑、万人干的破xx,干你老母的xx,你这不知见笑的臭xx......"
"你不用骂我老母,她可清清白白,也不用对我开口闭嘴xx,我是你媳妇,被万人干对你来讲也不见得光彩。"和彩提高嗓门大叫:"谁不知道你的xx才是欠干,谁不知你守的是什么寡,守到阿吉的眠床上去,谁不知你三天两头就得跑去给他干才会爽......"
"你闭嘴,你再胡乱说......"阿罔官使尽力气大叫,脸孔整个曲扭皱缩起来。
那媳妇说得正嘴顺,又忙着自己在屋里,叨叨的继续道:
"你如不是和人暧暧昧昧,何必普渡家里都不够拜拜,你还要大鸡、大鸭拿去给阿吉,他难道没子没孙。"
那媳妇还待再说下去,阿罔官浑身发抖,一屁股跌坐在地上,嘴唇发白直颤动,就是出不了声音。她一个原本永远光滑平顺的鬏发已散尽,灰白的头发披了一脸,两眼直直瞪着前方。
有邻家妇女赶忙上前,扶住阿罔官,一边使劲的拿手替她顺背和揉胸口。众人开始议论纷纷。这时候,人群中匆忙挤进阿罔官的儿子,他是个中等身材硕壮的男子,匆匆卸下肩上挑的放有半担鱼的鱼担,快步走上前去沉沉拍两下门,一面平声道:
"阿彩,是我,开门。"
和彩听外面没有了声响,才止住叫骂,再听到丈夫叫门,直觉的就过来开门,门一打开,一句"阿清"才喊半句,做丈夫的已欺身上前,揪住头发将她拉出门外,啪啪左右两个耳光打得和彩摇摇晃晃跌坐在地。男人下手显然很重,已有血丝从和彩嘴角溢出。男人还喘起脚没头没脸的直往和彩身上踹,那媳妇捂着肚子,缩住身子哀哀直叫,男人看着还不够,回过身从地上担子抽出扁担,一扁担就待打下去,围观的两三个讨海的男人忙上来托住他的手,纷纷劝道:
"算了算了。"
"再打下去会出人命。"
男人这才愤愤的重重哼一声,丢下扁担,几个讨海人围上来,圈住他的肩,半推半拉的哄着说:
"干!到我那里喝它一瓶白鹿清酒。"
随着男人们走开,妇女也相继散去,只有一两个和彩在蚝圃经常在一起的年纪相若的女人,忙上前搀住她,和彩呜呜唉唤的低声哭泣,间或夹着走动时引发痛疼的大声哀叫,进屋里翻箱倒柜磕磕碰碰打了一小包衣物,哭声叫喊着她要回娘家,诅咒她死也不再踏入这家门一步,在几个女伴搀扶下很快离去。
阿罔官仍坐在地上没有出声。邻家几个妇女要扶她进屋,边劝慰着,顾本嬷以年岁高,评道理的说:
"你儿子也打了她让你出气,小要跟她一般见识,少年人讲话无轻无重,别睬她。"
阿罔官直看着前方,有一会才道:
"我坐坐再自己起来。"
同是早上洗衣服的罔市唉哟叫了一声:
"对啊!听说老人跌倒要让她自己起来,拿张竹凳子让阿罔靠。"
早有人从院子寻来一张矮凳子,放在阿罔官腋下,阿罔官顺势将身子靠上去,仍是那句"我坐坐自己会起来"。邻人看阿罔官不哭不闹,天色又不早,纷纷离去。
黄昏最后的一线光亮已散尽,四周昏昏一片,可感觉到的很快沉暗了下来,入夜里海风更是联噪,咻咻的声响从四方盘旋过来,在空天阔地里尽徘徊不去,声声都像惨烈的呼嚎。
林市原想过去看看阿罔官,但碍于陈江水已回到家中,知道他一向厌恶阿罔官,怕引起他的不快,只有赶紧起灶火煮饭,借着到外头水缸汲水,出去几次,只看到阿罔官仍定定坐着。刚起的一轮青白大满月,照着她身上灰青色的大祹衫裤,林市不知怎的想到烧结死人的大厝里,那些直挺挺单薄的纸糊人物。
而阿罔官竟连声哭泣也没有,林市恍恍然的总觉得哪里不对。以往阿罔官也不是不曾和媳妇吵架,每次媳妇赌气回娘家,阿罔官还不忘坐在门口哀爸叫母的哭嚎一阵,嘴上我苦、我苦的喊个震天价响,边数落她怎样艰苦的拉拔大她阿清,再诅天咒地,要那不孝媳妇不得好死,反反复复折腾上大半个晚饭。
这回却尽不出声,林市有些纳闷,吃饭时忍不住同陈江水提起,陈江水闷哼一声,没有理会。
吃过饭正收拾,突然隔邻响起一声重物倒地的碰撞声,林市以为风吹落院里的东西,不曾注意,倒是陈江水侧耳倾听,林市声"糟了",操起放在桌上的猪刀,一脚踢开半阖的木门,朝屋外快跑出去。
林市放下正洗的碗筷,本能的也跟着后面跑,陈江水脚步大,已推开隔邻的门奔进屋里,林市赶到,就着昏昏的小灯泡,看到阿罔官瘫在地上,闷着喉咙咿咿哦哦呻吟,颈上圈着一条两三个指头粗的草绳。陈江水操起手上的猪刀,以刀尖反手一挑,草绳应声而断,阿罔官粗重的喘出一口气,脸已涨得紫红。
陈江水跪坐在地,将阿罔官上半身扶起,一边帮她推拿胸部顺气,一面朝林市呼喝:
"快倒杯水来。"
林市翻翻找找半天,才弄来大半饭碗水,手一径抖颤不止,泼得只剩半碗,陈江水接过,慢慢喂得阿罔官喝下,伸手一抱,好似不曾使什么力的将阿罔官瘦薄的身子捞起,放到屋里床上,头也不回的大步出门,倒还交代:
"你看着她,我去找阿清。"
留待一个人在屋里,林市开始感到害怕。昏暗的灯光下阿罔官侧过身朝墙躺着,了无动静,房门口阿罔宫原钉钉用来挂绳子的门媚下,有几块被压断后掉落地上的破裂木板,仍静静的躺在那里。林市原不解阿罔官何以将绳子挂在门媚上,抬头四望,才发现土埆屋里没有屋梁,除了门楣,竟真是无处挂绳子。
林市离阿罔官一段距离,在床旁蹲下,挥除不去眼前历历清清似有着的形象:七孔流血,眼睛全往上翻只见眼白,舌头突出一尺多长,紫红肿胀的直挂到胸口。林市摇摇头,心里同自己说:刚刚才看着阿罔官喝水,她没有死,何况陈江水马上要回来。
可是陈江水始终不曾回转,林市感到时间过去,屋外的风仍继续翻叫旋回,一阵响过一阵。有一会,林市几乎要断定阿罔官早已死去,她伴着的是阿罔官的死体,从未有的惊恐攫获住她,肚腹内像极度饥饿般的翻绞起来,纷乱不堪。林市唯一尚有的具体念头是要起身跑出门外,但手脚发软,只能蹲在地上,以双手环抱住脚,身子抽搐的抖颤着。
然后林市听到自己的声音,低回嘶沙的在喊;
"阿罔官、阿罔官。"
听着似若在叫魂,林市赶忙往口,屏住气一会再出声,才能顺畅的呼叫。而那声音在低矮的家内回转,声声都似具有无尽的压力,沉沉的翻压下来。
急切中林市连声呼唤,仿若再迟些阿罔宫即不再回转。有片刻后阿罔官才重重的哼一声,声音中有着哽咽,接着急促、尖高的细声抽啜起来,并间断的停歇,中间夹着沉重的呼吸与喘息声。
林市这才活动起来,双手按住地想使力站起,但久蹲后双脚酸软,一个踉跄朝前栽倒,顺势爬向阿罔官床前,扶在床脚跪着身子,伸手抚住阿罔官的肩,触手是坚硬骨头的瘦肩,却仍温暖,林市松下一口气,不知怎哇的一声跟着哭泣起来。
当陈江水伙同阿清回来,林市仍不曾查觉的兀自嚎啕哭泣,以致刚进门的阿清慌快跑到床边,双脚一并下跪,惨叫声"阿母",呼天抢地的跟着痛哭起来。
陈江水一惊下也赶上前,正值阿罔官听到阿清的声音要翻过身来,陈江水反手一巴掌打向林市,口中骂道:
"人好好的哭什么。"
林市错愕中方止住哭声,身旁原跪着的阿清回过身,朝她深深的伏身拜下去,清楚的说:
"你救我阿娘,我给你碰三个头。"
林市愕怔在那里,阿清的头触地,泥土地上传出一声闷重的碰击,阿清直起身子,林市看到一张因酒而涨红滞肿的脸面,但神色十分清醒,浑浊牵满红丝的眼神朗静,而且虔诚。林市尚未回过神来,阿清的头再度触地,林市慌乱中弯下原跪的身子,匍伏在地上,耳边又听到沉沉的碰撞,这声更重更响,惊愕中林市继续伏身在地,不知该如何的不敢动弹。
感觉到陈江水将她拉起,恍恍惚惚的林市知道自己回得家中,还未有心思去会意那晚上究竟发生些什么,陈江水已将她按倒在床上,粗暴的扯她的裤子,整个人崩倒似的压在她身上。
陈江水那般拼了命似的需求使林市惊恐,加上阿罔宫颈上束着草绳的形状历历在眼前,林市不知哪来的力量开始竭力的反抗。她咬、抓着陈江水,双脚并乱蹋,可是只换来陈江水更大的兴致,他一面连声干、干的咒骂,一面游戏般的抵挡林市的攻击。
几近乎使尽力气无法挣离陈江水压在上面牢重的身躯,林市停止挣扎,然后一个念头来到心中,林市大声喊叫:
"我那个来了。"
陈江水止住动作,破口大骂起来,林市看他原即要翻身下来,却仍不甘心的伸手摸她裤裆,接着一个巴掌打得她眼前一片昏黑,还听得陈江水诅咒:
"干伊娘,臭贱查某,还敢骗我,干......干死你。"
惊吓中林市不敢动弹,也出不了声音,昏沉沉,只看到黑暗中一对眼睛,凶闪闪的闪着光,耳边听来陈江水混杂沉重的呼吸声,与夹于当中一再重复的低语:
"我干死你,我干死你那臭xx,干死你......干死你......"
很长的一段时间,林市感到浑身被震荡得几乎要四分五散,陈江水才止住,也不再喃喃的咒骂,翻身下来,立即传出鼾呼声的沉沉睡去。
林市躺在黑暗中,有片时根本无法动弹,候稍能回过神来,涌上林市心中和彩指骂阿罔官与阿吉不清不白的话语。难道阿罔官竟是为这个要偷阿吉伯,甚至到要因此上吊,林市心里想,如果真是这样,这究竟是怎么回事?林市不解的朝自己摇摇头,努力想了一会,仍没有结果,而屋外夜里的海风,一阵猛过一阵。
五
阿罔官上吊的消息,在隔天天未亮,即传遍讨海人一向习于早起的陈厝。林市那早上原还等阿罔官去洗衣服,久等未见阿罔官过来招呼,只有自己收拾待洗的衣物,揽着木盆与洗衣板到得井边。
水井旁十来个洗衣妇人看到林市,一致止住话,罔市热络的将身旁一堆衣服搬开,让出一个空位,招呼林市过来,一边就开口问:
"听说杀猪仔陈救了阿罔官,你也在场帮忙?"
林市微略错